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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国大蛇案(下)

二楼上楼的围栏雕饰颇为精致,我拿手电筒一照,那些亮色木雕映上漆影【1】,不过没什么暗藏的奇景,甚至还有裂纹。

毕竟只是一家妓院,地毯踩上去没有声音,也可能是被波利文那还在嗡嗡作响的玩意遮住了,他也看见了那门下的暖光,于是拦住我。

“你在我后面一些。”

“啊……好。”我当然不会拒绝,因为门对面可能是枪以及我想不到的武器,我能断后尽量断后。

保命嘛!不寒碜。

他离我能有两米多的距离,我将手电筒光照向后面,阴暗中,楼梯那边还有房间,走廊尽头的黑暗贪婪地吞掉手电筒的亮光,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阴影,这让我觉得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,我说服自己这是不可能的,不过如果那有光的房间中压根就没人呢?

我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,而波利文根本不在乎,他甚至快步走了起来,他走到房门前,然后压下把手,打开门。

“嘶!”门开的那瞬间,暖光中一个黑影猛扎下来,波利文及时闪开了,那东西撞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。

“你还好么?”我听见波利文挑着音调用一种并不关心的语气说。

我才发现那东西其实是一条蛇的蛇头,比我胳膊还粗,那东西身体上布满了像倒刺一样的甲胄,它将自己从塌陷的木楼板中抽出来,看了看我,又扭头去看波利文,那双竖瞳很漂亮,恕我的形容不合时宜,那就像是一杯上好的威士忌一样,我只喝过一次,但一直记得那个颜色。

那是个什么东西?

它发出一阵嘶鸣,我只觉得它在说话,却听不清它在说什么,它吐了吐黑色的蛇信,然后它的身影开始扭曲。

它的鳞片开始坍塌,变形,身子也变短、变粗,直到它将自己扭动成了一块东西,它继续扭动着,色彩开始从它身上显现,是红色和肉色,直到它的身体开始出现一个规整的形状,而它的眼睛在脸上开始变化,竖着的铜仁开始拓宽,直到成了圆形,眼白代替威士忌的颜色,直到化成一双黑瞳白仁的眼睛。

目睹这种变化很神奇,就像是那条蛇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,她还有发型,满头乌发盘成时髦的模样,用根镶了琥珀的红木钗子扎好,一身酒红底色的旗袍,左胸还绣着京瓷蓝与鹅黄相间的花纹,用金丝线锁在料子上,那张脸也是让人出神的俏丽,在屋内暖光的映射下竟还有些柔美莫名。

美女蛇!我立刻想到这三个字,但是这怎么可能呢。

这就是波利文说的……外星生物?

“你……”就在我盯着她时,她却没有注意到我,她直视着波利文的双眼,迟疑着开口,“你,不是人类?”

“为什么?”波利文有些不满,“为什么你觉得我不是人类?为什么我遇到的每!一!个!人都觉得我不是人类,我叫波利文···巴塞罗穆,是个百分之百的人类!”

“因为人类根本不可能发现这里。”

“哦,这就有点小心眼了,我是人类,只不过是从未来过来的,”他往后指了指我,“你看,这里还有个本地的也混进来了。你那个感知过滤器其实可以做的再巧妙一点的。”

我摊摊手。

“哦?怎么巧妙。”

“唔……”他故作思考,然后斩钉截铁地说,“我不知道,我只是这么一说,来让我自己看起来聪明一点。而且你……等等,我认识你!市长!”【2】

他把这两个字大喊出来,然后发现我们都一脸困惑的看着他,才愣住了:“哦……对了,抱歉,剧透了,抱歉,但……你可是卡斯德拉伯斯的贵胄啊,我一直纳闷你到底是怎么来这里的?”

卡死……什么波斯?

她向门内看看,她们挡在门口,我看不清里面,门关上了,她把波利文拉到我旁边:“你认识我?”

“将来认识,”他脱口而出,“哦,你不用在意那个,对我来说有点乱,简而言之,我是个时间旅行者,我在未来认识你,当时我不认识你,但是你说你认识我,而且说我永远在你们那个地方受欢迎,而这位是我遇到的当地万事通,是个好人,没有参与战争。”

“沈从文。”我伸出手,试图和她握手,但是她没有回应,她将我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,才点点头。

“我相信你。”

“就这么简单?”这年头的外星人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嘛?

“哦,因为我长了一张让人信任的……脸……”波利文开始说这话时自信满满,然后发现我们都在盯着他,“而且,她身上带着的测谎仪表示我说的是真话……对。”

 “我正在躲藏一个刺客”她说,“我是迫降在这的,这地方正在打仗,正好可以掩盖我的踪迹。”

“所以有没有什么可能性你带着一把35R式的楚格狙击枪?”波利文看我一脸不解,转来向我解释,“就是那个能烧出圆洞的东西。”

哦,行吧,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了。

“没有,那是刺客的。”

波利文皱起鼻子:“所以你知道那个追击你的刺客是什么东西么?我记得我有一个扫描器,是一个冒绿光的黑球,我敢保证它在某个地方,但是我找不到了。”
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她的声音突然有些凌厉,她尽力压低了声音,但是脸上的失落难以被掩盖,“我不知道,我不想谈这个,应该是个机器人,但是我不知道,但是……我不变形的时候它好像无法确定我的位置。”

“好吧,那就不提这个了。”波利文识趣地转移了话题,“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弄不明白,为什么你不逃跑呢?你可以随时离开这里,那个刺客来过这附近,这里很可能会暴露啊。”

“因为这里还有别人!”我在思考中猛地蹦出一句话,那个女人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,波利文也看向我,我连忙解释,“因……因为我以前看见过这种策略,战斗小队不转移的一大原因就是附近有平民,他们在找办法让平民先走。”

 

【1】在木雕的表面有一层为了光泽而刷上的油漆,这种漆通常是透明的,强光照射会有一点若隐若现的影子。

【2】在《市街》中,这位蛇担任北京三里屯外星种族难民营的市长。

 

七、

她又扫了一眼我们,才长出一口气:“好吧,确实有人,这身伪装的主人在我看见她的时候已经死了,就在外面那条小巷里,那几个野蛮的人类将她用枪打死之后,把裤子脱下来……”

她闭上眼,想把刚刚的画面驱赶出脑海:“抱歉,我最近实在是太疲惫了,总之我需要一个人类的模组,于是我杀了那几个野蛮人,扫描了她的尸体,变成她的样子。

但当我检查她记忆的时候,我发现楼里面还有几个人,几个学生,被她保护起来,她就是因为出去探路才被抓住的,我能变成人形,也多亏了她,所以我决定留下来帮她保护这几个学生。”

她带我们到那间房前,打开门,暖光来源于屋里燃烧着的一盏油灯,昏黄的灯光下,我能看见木床上坐着两个学生,小桌旁和房间角落里面还有两个,都是女学生,穿着蓝灰色的学生布服,小桌旁的女生看见门开了,抬头看过来,另外三个都不敢说话,低着头畏缩着。

她小步走进去,搂住床上的一个孩子:“你们不用怕,这两个人不是坏人,他们是来帮我们的。”

“蛇仙姐姐……”那个孩子小声说,“外面安全了么?”

“还没有……”

我看着这个女人过去安慰那几个学生,终于有时间找波利文说话了:“卡死什么?”

“哦!好吧,你还不知道这事,嗯……”他想了一下,“斯莱特林族,卡斯德拉伯斯是个家族名字,她是斯莱特林人,本体是一条大蛇,但是她可以通过吞下一整个生物来拟化成其他生物的样子,只是需要一些技巧罢了,她这样的拟态算是最娴熟的一类,竟然没留下一条尾巴或者眼睛没变什么的。”

“所以她说扫描就是指……”

波利文眨眨眼:“是的,就是你想的那样。哦对了,小贴士,千万不要在她面前说她是条蛇,相信我,你不想被斯莱特林咬一口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又是那种看白痴的眼神:“你想想呗,就像我叫你猿猴或者猩猩猴子一样,谁都知道你们是近亲。”

“那几个学生怎么可以?”我看着她轻揉着角落里蹲着的那个孩子的头。

他叹气:“可能是因为她最近经历的一些事吧。”

“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做?”我问。

“当然是带她们出城了,总不能把她们丢在这里不管,迟早要被发现的,感知过滤器不会一直有用,尤其是这种战争时期。”

出城?

我关掉手电筒:“我不用提醒你外面还有那么多日军吧?这个感知过滤器如果能跟着她们跑,她早就离开了。”

“我们当然不会依靠那感知过滤器,”波利文瞄了我一眼,“你学得很快嘛!”

“放心”他说,“我有自己的办法带着她们混出去。”

“波利文”有一个想法刚从我脑子里面冒出来,就像是一个低频噪音,嗡嗡作响,可能是我太专注于思考一件事,而忘了另外一件事,“我有一个问题,你还记得之前她说过,如果她……变形的话,无论是什么追着她,都不会发现她的踪迹,对吧?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可是,她刚才用蛇的样子试图自卫啊!”

“哦……”他才意识到这一点,和我对视。

与此同时,那刚刚在我脑海中的低频噪音像是变大了,成了一种规律的噪声,那声音很轻,在一片昏暗的光中却显得不合时宜且刺耳。

“波利文!”我颤抖着举起已经关掉的手电,“你的手电筒已经关了对吧?而我的手电筒不会响,所以……是什么在发出这个声音。”

他的眼睛因惊恐而等大,那声音已经越来越响,很明显他也听见了。

“蹲下!”他大喊,我连忙跟着蹲下,门框带着一面墙被炸得四分五裂,木头燃烧着掉下来,我听见有人尖叫,一个学生被吓的尖叫着从屋里跑了出来,向着楼梯跑去,我看见走廊尽头的黑暗中,有好多绿色光带在绕着一个圈转动,正跟着那个学生调整转向。

“不!”波利文大喊着,他使劲把手中的扳手举起,对准那个东西,“嘿!你,看这里!”

那些绿光似乎发现了什么,转回来对准了波利文。

“这就对了!”他压低了身子跑开,一束光射在他刚才的位置,墙体碎成石块落了一地,“沈从文,赶紧带她们跑下楼,我来分开它的注意力!”

“可是那玩意威力怎么这么大啊!它不是只能烧出块焦痕吗!”

“我怎么知道!可能是它认出了附近武器的样式,所以改变了频。”波利文没来得及说完,那东西又射击了,“嗷!快跑!”

“快走!”我赶紧拉着屋里的一个学生往外跑,另外两个被那女人护着也跑出来,那东西似乎被波利文吸引了,我只看见一团黑影从我们面前跑过去,波利文已经跑进了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里,“那你怎么办?你不能拿手电筒打败那玩意!”

“我有办法!嗷!”波利文从那间房中跑出来,下一秒房门就被炸成碎片,“这不是个手电筒!是音频起子!”

“什么?”

“这不重要!”

我们跑下楼梯,飞快的穿过一楼大厅,可当我们跑出妓院时,外面却围了一群日本兵,他们明显是听到了爆炸声,个个端着枪指着我们。

“别!别开枪!”我连忙掏出日军军官发给我的行动许可证,“我有司令部签发的行动许可证!”

打头的那个军官正要说什么,头顶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,波利文从窗口跳了下来,摔在地上时发出一声惨叫,但他立刻跳起,当他看见我们和那些日本兵,连忙大喊:“快跑,所有人都是!跑!”

“哦,我的天!”我听见军官说,我回头看去,从二楼窗口飞出一个东西,那是个漆黑的圆球,身后生了一条鱼尾样的东西,身侧还有鳍在摆动。

那张脸上只有一只眼睛,正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些绿光。

“全体!提枪!射击!把它打下来!”随着军官一声令下,日本兵们纷纷举枪上膛,瞄准了那个空中的东西。

感觉到被武器瞄准,那颗球转了转枪口,瞄准了那些日本兵。

“正在被攻击……”

一个日本兵被那束光击中,他的头被穿了个大洞,脸竟被烧光了,切割整齐的截面燃烧着火苗。

参差不齐的几声枪响,子弹打在那东西身上,全都被弹开,火星四溅。

一声惨叫,又一个日本兵倒下。

“我们做不了什么,快跑!”

趁日本兵和那玩意交火的间隙,我们逃离了现场。

 

八、

“这边这边。”

波利文跑在最前面,拉着一个学生的手,他将我们带过转角,在胡同后面站下了。

“波利文,接下来怎么办?”

“牵手!”波利文举起那个学生的手,让她拉住另外一个学生,“你也一样,去拉下一个,沈从文!你拉住她的手!”

他指的是那条蛇变的女人,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,我连忙抓住她的手。

“别放松!”

随着他的声音,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,我能看到灰色的迷雾,它将我们包围,在迷雾中隐约能听见雷声,一道道蓝色的闪电在面前划过。

我被这些东西吓了一跳:“波利文……这是!”

在迷雾中的那段经历可能只有短短几秒,却是我这一生中最吓人的经历,除了手上的触感,我看不到其他人影,面前只有灰色和时不时闪过的蓝光,这些雷电震耳欲聋,我能听到心脏怦怦的跳动声,我想大喊,却张不开嘴,那迷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,它无比巨大,像是一只大圆盘,然后……

眼前骤然一亮,迷雾已经散去了,我们正停在一条冰冻的河边,出于刚刚在迷雾中的压力,我弯下腰大口喘着气。

看向身旁,那条蛇还和我拉着手,我们在彼此的双眼中看到了那种震惊。

“都还好么?”我听见波利文的声音,发现他正扒拉着我们,一个个数过来,“一个、两个、三个、四个、五个、六个!还好,呼……人齐了,我还是第一次带这么多人一起旅行。”

“我……”今天弄不明白的事已经够多了,在他经过我身前扒拉我的时候,我问道,“我们在哪?”

“昆明!”波利文说完这个词,再看了看附近的荒山,这条土官道在峡谷中拐个弯就消失了,他愣了下,挥手一指,“额,反正是昆明附近了,大概是那边!嗯……或许是那边。”

他看向我:“你认路的对吧?本地万事通?你们可以松手了。”

“啊?”我看向自己的手,才发现我仍和她拉在一起,我连忙松开,我们彼此对视了一眼,都没有作声。

“等等,昆明?”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的耳朵,“可那是在中国的另一边啊!”

“这都不重要,你们先别急着走,在这里等会儿,我还要回去一趟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他走到一块离我们不远的空地上:“你是不是忘了南京城里面还有个狙击手,我们总不能把它留在那吧!”

“嘿!”我看他要消失,连忙冲上去拽住他的手臂。

下一秒迷雾再次笼罩我们,我闭紧双眼,死抓着他的衣袖不敢动弹,有惊无险的结束了这段旅行,等周围安静下来,我睁开眼,已经回到了南京城中,我们正在一趟排楼边,像是平民住的地方。【1】

“你在干什么?”波利文说,“你要是在时空漩涡中迷失了,鬼知道我需要去什么时间捞你!”

“但是抓紧点就没事,对吧?”我喘着粗气问他。

他瞪了我一眼,才转过去打量四周。

“我们换地方了?”

“我从没觉得这话这么准确。”他嘲讽了一句,往胡同里面钻进去。

“可是,怎么会,那东西不是还在吉祥街?”

“那玩意不会一直在那的!”他向我解释道,“那东西刚才开火是因为优先级,被攻击时优先攻击拥有武器的威胁性目标,等威胁解除,它多半就藏起来继续寻找那个斯莱特林了,估计这会儿它正迷惑呢,为什么它的猎杀目标突然出现在了一千八百公里外。”

说实话,原本我倒是希望波利文丢下那东西不管。

因为无论它是什么,它的战斗力都惊人,我都看见那玩意是怎么屠杀日本士兵的,我只希望它能多杀点,甚至如果运气好,它一个人就可以把那些小日本全都杀了。

但现实给我泼了一盆冷水,明显那东西根本不在乎本地的战争,它只在乎它的刺杀目标。

“所以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?”

波利文踢开一块破砖:“螺声狙手,楚拉级的四代仿生款,以前遇见过类似的家伙,一个五爪螃蟹,这家伙现在应该就在这附近。”

他又掏出那只“音频起子”,这四个字分开来我都知道是什么意思,不过合起来就和他今天说的很多名词一样让我摸不到头脑。

那玩意又发出了那种尖锐的拉锯声,他从排楼这边穿梭到了排楼那边,然后又挑了回去,然后,他皱了下眉头,抬起头看向公路旁边错综复杂扭成一捆的电线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那东西就在这附近,我发现它了。”波利文指了指排楼靠西的位置。

“它现在还默认它寻找的目标释放了干扰信号,因为我带你们离开的时候不会留下传送踪迹,所以它认为斯莱特林人还没走,就不会立刻去追那个远在昆明的生命信号。

它会在这附近,以它程序设定的追击模式搜索她逃跑的踪迹,我们得赶快找个办法把它抓住。”

“只是抓住么?不把它摧毁?”

“拿什么摧毁?拳头和热情么?”他白了我一眼。

我无视他的嘲讽,这是个好机会:“我听你这样说,你应该是能穿梭的过去和未来中的任何地点,那将来肯定有很厉害的武器,你拿那些东西过来把它干掉不就行了。“

波利文转过身来看着我,他就跟我对视着,没什么情绪,久的我都害怕,但是我就是没法移开我的眼睛,我就像被控制了一样跟他对视着,然后他突然别开眼,用音频起子扫着电线杆上的电线。

“我们要找到电闸,然后拽两根电线过来。“

他别开眼的那一刻,我就只觉得一阵轻微的头晕,我眨了眨眼睛才消除掉这种晕眩,发现他已经沿着道路走了很远了。

波利文走到电闸旁,把那个起子对准电闸盖扫了一下,打开盖子,将里面的阀门拉下,不过没什么影响,也不用担心被发现——这周围没有路灯,本就漆黑。

我亲眼看着波利文用那起子把两根电线的导电丝融在了一块,他甩了甩连在一起的电线:“很好,这个就可以了。“

“额,这是在做什么?“

“如果我能用音频起子把输出功率调整到一个合适的模式,”电闸应景的迸出火花来,波利文又扯下了一根电线,“那我就能用电磁脉冲暂时把它打瘫痪,你都不知道电子这种玩意在宇宙中有多通用。”

“电什么?”

“既然你连这个都听不懂我就不给你解释了,”他把三根粗重的电线套在肩膀上,“每次我进入一些落后地区,你们都化身刘洋来给我添事。”【2】

谁是刘洋?

算了,我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,如果总有人问我这个那个,我肯定早就烦了,我只好一言不发的看他拖着三跟电缆,身后还有长长的一条电线尾巴,电闸箱中噼啪作响。

“我也不知道这些破烂到底行不行,不过我得快点,要是在我找到狙手之前把电路烧坏了,我们基本就无计可施。”

“好吧,”我看他大步流星的走进排楼,在四周的一片漆黑中就像是钻进了山洞,我试图打开手电筒,它却没亮,我只能喊,“有什么我需要做的吗?”

没有回应,不过我倒是不愁跟不上他,那些电线现在就跟好多蛇一样在排楼中的土路上蔓延,那些本就盘起来缠成一团的电线也没有被解开,都在后面拖着,发出阵阵摩擦声。

于是我快步追上他,跟在他身后,我们走过两排平房,波利文停在第三排中间,往左边的楼上看去。

在楼顶边沿的黑暗中,有一个东西在蠕动,直到那双发着绿光的眼睛转了过来,看向我们。

“嘿!狙手!”波利文大喊了一声,然后连忙往旁边排楼的一扇门跑过去,“沈从文,快进来!”

其实后来想想,我当时就不应该跟过去,但是既然我已经在那里了,如果我和他分头跑,保不齐那东西会追我们两个之中的哪个,所以我连忙跟在波利文身后钻进那扇小木门,然后就被他身后拖着的电线绊了一下,重重摔在地上。

忍着疼痛,我转过身,看见那东西就在门口,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心脏都停跳了,那玩意绿色的眼睛上那些光开始旋转,那是它开枪的征兆。

一道光闪过,我捂住眼睛。

我身旁的墙传来爆炸声,原来它并没瞄准我,那东西已经飞进屋子,身后蠕动着的那些黑色尾巴从我头顶掠过,往波利文躲藏的里屋飞去。

就在它飞到房门口的时候,波利文抱着电线扑到它身上,拉锯一样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,电线爆出耀眼的火花,有那么一秒钟把我闪得差点失明。

等我从地上爬起来时,波利文正抱着那玩意在地上躺着,我能听到他也大喘着粗气。

“它死了么?”

“不!它还有差不多六秒就要重启,我需要,”他用起子对准怀里抱着的东西扫了扫,它的头部升起了一个圆筒,波利文猛把它扯下来抓在手里,举起来对我挥了挥,“单脑,没有这东西,它就没有目标,等我回去这里面的任务调整成完成再给她装上,她就彻底安全了。”

“哎!你……”在起子的光下,我看见他胸口的衣服被烧焦了一大块,料子都卷了起来,露出黑边,可是他的皮肤却没有一丝伤痕。

“哦。这个啊,他打中我了。” 他摊在地上,挥了挥手:“不过没关系,衣服而已。”

“可是为什么……你一点伤都没受?“

“因为那东西本来就不能伤害我啊,我只是需要保证你们不受伤,“他带着疑惑的问,”我没告诉你们么?“

一时半会儿,我已经懒得想这些了,我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,然后也往地上一躺,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,连冰冷的水泥地都显得那么舒服。

 

【1】排楼是一种老年代的平房,通常有一层或者两层高,连着很长的排,卫生和治安都很差,现在多位于城市的城中村或者郊区。

【2】刘洋为中国少儿科普节目“芝麻开门”的主持人之一。

 

九、

我们走出排楼时,我看见波利文准备带我离开了,于是我将他叫住。

“等下,波利文。”

“嗯?”他停下。

“我……我有一个想法,”做了这么久的思想斗争之后,我决定把话说出来,“你……能不能帮帮我们?”

“我现在就在帮你们啊,快来,还有一条蛇和四个猿猴在昆明旁边的大道上等着我们呢。”

“不……不,”我打断他的玩笑,闭上眼睛忍住那种冲动,因为这些笑话听上去那么讽刺,我重新和他对视,“我是说我们,我们中国。

你也看到了,现在的南京城,国民党已经逃了,那么多平民被屠杀,我开车过来的这条路上就看到了三场死难,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多的,越来越多。你……你不打算做什么么?”

“不打算。”他会身,“你还走不走了?”

“波利文!”我喊住他,“你为什么不打算做点什么,你明明救了我们,为什么不再多救一点?”

“因为我不想救,”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,不过他的语气已经表达颇多,“而且我已经后悔救你们这些帮人了。”

“不,波利文,你邀请我的,你记得么?你邀请我,如果没有你,我不知道会在哪里,是不是还活着,那个女人和几个学生也一样,是你救了我们。你有这么厉害的能力,我说句不夸张的话,你就像个神仙一样,缩地成寸,足智多谋,你怎么能放着这种事情不管?”

我听见排楼的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哭声,是个女人,哭的很是悲伤,她的声音很愤怒,像是咒骂,于是我指着那个方向:“你听听那些声音,你是怎么放着那种事不管的?”

“你没有资格来指责我,你也一样什么都没做,你甚至在帮日本人办案!”

“那是因为我没有选择!”我冲他大喊,“如果我不委曲求全,我就会死,我没法把他们都杀了,我手里甚至没有一把枪!”

“我也没有啊!”

哭骂声消失了。

现在想来,当时的那副场景,我们两个的大喊声足以招来日军,可是却没有人来,我至今不知道那是巧合,还是他的某种能力在起作用。

但是当时的我被某种家国情怀冲昏了头脑,已经顾不得嗓门这种事了,我就像个在酒馆打架的人一样对着他大吼:“这不一样!你随时都可以去未来,拿到我甚至不能想象的枪械,你随时都可以将自己武装成一个要塞!你可以杀了他们,你可以把日本人赶出我们的地方,你可以阻止他们的暴行!“

“哦,所以就是这样是么?”他冷笑一声,摊开双手,“你觉得你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运行的,所以你就开始对我的行为指指点点了?

我一直都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,你是以为我没注意到么?

一开始你想让狙手把日军杀光,后来你又想着让我从未来带点武器,然后你把它们偷走,把那些日本人全都杀了,你刚才就在想!”

“对!我是在想!”

愤怒和不解让我爆发了,有那么一会儿,我跟个疯子一样热血冲头,起码那个时候,我不怕他了。

“我就是想把敌人都杀了,这有什么错?中国死的那么多老百姓,我把他们都宰了又有什么错?”

我脸红脖子粗的瞪着他,觉得自己是个民族英雄:“你这么厉害,你不杀几个敌人,你不帮我们杀几个敌人,你他吗的把这当游戏,你又以为我没看出来么?你在这里根本就遇不到任何危险!你像逛游乐场一样!你他吗对一切都视而不见,你他吗跟那些小日本的有什么……”

我说到这里,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话我说不出口。

波利文看见我这副模样,突然就笑了,他哈哈大笑,捧着肚子大笑,他弯下腰,笑得直咳嗽,他那副样子有点发疯,就像个八岁小孩一样笑个没完,对那种我不觉得好笑的事情笑个没完。

而我,在冷静下来之后,我反应过来我刚刚说的那番话,我看着他歇斯底里的大笑的样子,突然就一股股冷气冲上后背。

吗的,谁给我的勇气这么跟他说话?

我看他的样子都心底发凉,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,但我知道那种恐惧发自内心。

“对不起……波利文……”

“不不不,”他好不容易才停止大笑,“你没必要向我道歉,你没说错什么,咳咳,你是个中国人,日本人侵略了你们的国家,你内心其实充满仇恨,我看上去像一个希望,所以你想要抓住这个机会。

希望落空了,你把愤怒发泄在我身上,因为我看上去还算好说话,而且没有什么攻击性,我明白,我明白。我都理解,而且我觉得这是好事,我不希望成为一个大家都害怕的人。哈哈,咳咳。”

他直起腰:“但是你想过没有,这可能就是我选择不帮助这个国家的一大原因?”

“你知道在这一切发生之前,在其他国家的侵略蛮族们踹开你们的国门之前,在你们感受到流血、死亡和痛苦之前,你们在做什么吗?”

“你……你想说什么?”

“清朝,“他说,“我给你好好总结一下你们做的烂事吧。你们把人分成两等,然后把其中一种视为二等公民,把另外一种视为贵胄,而你们将这种奴役至于极端的民族主义整整持续的两百年。”

我当然知道那些历史:“但那只是上面的人……”

“是么?上面的人?得了吧,水涨才能船高,你们的统治者是什么样,你们的整个民族就是什么样。在那些大炮轰开你们的国门之前,你们是奴隶主和独裁者,勾心斗角和自相残杀就是你们的生存基调。

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你们这个种族比你们的侵略者更强?嗯?你们只是在被侵略的一方而已。我可以将日军赶出你们的国门,我一个人就可以,只要我想一下,他们就再也不会踏入你们的国土一步,”他指着城外,“但是然后呢?你知道现在你们的国家有多少支军阀在彼此对立么?即使大敌当前?”

“给你一块地方,给你几千人,崩!一个小军阀就形成了!”他用双手夸张的比划着爆炸的样子,“不需要什么理由,不需要什么正义,只要有武器。”

“我将日军转移出国门的第一秒,你们就会开始自相残杀,而最后你们会统一成一个国家,是的,你们一定会的。但是更糟糕的是,你们会拿到日军的装备,然后乘船前往日本,那就是日本的末日。

如果现在我,将日军的人员都撤回到他们自己的国家,我就等于给他们的国家判了死刑,因为他们是靠近你们大陆的小岛上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国,而现在你们有渡海的实力了。

那我又怎么知道,谁……更应该被拯救呢?如果我只是救了你们人类中的一部分人,而另一部分人会因此受苦受难。”

他蹲在墙角,长出一口气,叹息着:“而这份苦难,就该怪我。”

“那……你为什么要救我们?”

“我救你们不是因为你们重要,上帝都知道你们不是,我救你们也不因为我是救世主,我是什么神,我来普渡众生,”他说,“我救你们只是因为我们认识,而且我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,我路过你们的世界,所以我帮了一把,仅此而已。”

“但是现在……现在的南京,你也看到了……”我第一次明白了他究竟是怎样观察这个世界的,他激动的情绪已经渐渐平息,而我心中满是无力感,“南京已经是中国的中部地区了,如果他们再侵略下去,而你抛弃了他们,中国还哪里有未来可言?”

“哦,你们可有的是未来。”他看向我,嘴角带着笑意,将手指扬起来摆动着,他转去看手指,“我不是抛弃了你们,我是看到了你们自己胜利的可能性。

1945年抗日战争结束,日本撤军。

在那之后四年,你们将建立一个全新的共和制国家,就在战争的废墟上。”

这个消息让我有些惊喜,我本以为这场战争会持续很久很久,久到也许我都看不到它的终结:“只剩八年的时间?”

“我可不仅仅能看到过去,还能看到未来,你们的未来。”

“没有你的未来么?”我问他。

“没有,”他摇头,“沈从文,我相信人性美好的一面,所以我会旅行。”

“而且你是无聊了。”

“是的,我是无聊了,”他笑出来,我也跟着笑了,是那种吐气的笑,我从刚刚那些紧张的对话中离开,深深松了一口气,他接着说,“我会去那些地方,那些时间当中,我行走于她们的土地,呼吸她们的空气,我会和人交谈,我会和她们相遇。

只有这一种方式,我才能明白她们的内心,也只有这一种方式,我才能救她们。”

他站起来,把那条鱼用力塞进上衣兜,那东西把衣兜开口撑的好大,塞进去后却无影无踪了:“所以,如果你的抱怨和疑问结束了,还有一位斯莱特林的贵胄和一群学生,在昆明附近的官道上等着我们呢,崇山峻岭,匪徒众多,早点回去吧。”

 

十、

昆明街边。

战争还没打到这,波利文说一年之后的八月份才会有日军飞机轰炸昆明城,所以我们就近找了个茶摊,张兆和安排几个学生的事情去了,只有我和他,我们跟两个老友一样霸占了一张桌子,摊在冬日的阳光中。

哦,张兆和就是那个斯来……算了,就是那些“蛇仙姐姐”变成的人,波利文为了给她找个本地点的名字,随手在一本书里面给她取了一个。

要我说,这就是个男人的名字,一点都不合适。

“波利文,在你走之前,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我会走?”他挑着声调问我。

“嗯……你不会留在这里对吧?”

“你说得对,的确不会,”他猛灌一口凉茶,然后惬者桌子说,“什么问题,尽管问。”

“你一直说未来,所以,未来人类个个都像你一样么?”

“不……不不不……”他坐了起来,连忙摆手,“人类没进化,你们还是你们,相信我,我检查过。如果再出一个我,这人可是能随随便便修改历史的,你如果真的时间旅行过,你才会明白所谓的悖论都是扯淡,历史总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拉回正轨,无论这个正轨长什么样,但是被扭曲了就是被扭曲了,所以我会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的。”

“我还是不习惯,”我笑道,“对于你来说的历史,其实就是我们吧?活生生的,活在这里,这就像是……我坐在博物馆里面生活一样。”

“别这么说,我们所有人都是历史,”他撑着大腿,“总有一天,我们都是博物馆里的东西。

历史就是现在,现在就是未来。

如果你换个视角,就会发现其实没什么区别。”

“所以……你现在有什么打算?是想继续当侦探……还是?”他微笑,“我觉得你应该从上一次的事故中吸取了一点教训?”

“我不当侦探了,我想教书。”我摇摇头,“你说的对吧?要靠我们自己打赢这场战争,我也不是个端武器的人,以前上过几年私塾,有点底子,还是可以教点东西的。”

“就你?”

“怎么了?”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经历他鄙视的眼神了,但是这次我有点生气,这是我的理想啊!

“你可得了吧,教书?”他哈哈大笑,“连电磁线圈都不知道是啥,你就是十万个为什么!就你还教书?”

“我不知道怎么了!”我嗓门大起来了,“我去教文学!我去教历史!我又不教科学!”

他仍在嘲笑我,不过等他笑完,他拍拍我的肩膀:“没关系,你不管想干什么我都支持你,放心,另外,如果你发现你突然在哪个地方多了一点传闻,你不用理会,全都当真就行。”

“啊?”这话说的我云里雾里的。

“没什么,”他突然显得有点心虚,站起来拍拍裤子,“行了,我该走了,到时候我会再来的,你拿着我给你的证件去报道就行,当然了,我会时不时来看看的,如果我想起来了的话。”

“波利文,”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,我真成十万个为什么了!不过我抿了抿嘴,还是说了出来,“你老说你是人类,跟我们一样,但是你瞧瞧你浑身上下哪里像人?飞天遁地、博古通来、刀枪不入的。”

又是那种怜悯的眼神:“没完了是吧。”

“哎,算了。”他垂头丧气的又走了回来,一屁股坐在我旁边,“我给你简单讲一下,我就是个人,可能有一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,我觉得自己是人,那我就是人,你和我长得一样,所以我是人,你如果非觉得我不是人,那我必然也就不是人,但是你在你觉得我不是人之前,我一直就都是人。明白了?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对了,给你抛个重磅炸弹,张兆和那蛇估计也就只能在这里生活了,你们应该多照顾照顾彼此,毕竟卡斯德拉波斯族已经就剩她一个了。”

“什么?”

这消息吓得我大惊失色,可当我侧眼一看,好嘛!人已经没了。

可就在这个当口,我又一激灵,想起了下一个问题。

为什么张兆和那条蛇竟然跟我说着同一种语言?

我四下张望,哪里还见他人影?

算了,权当我明白了,也就姑且合理吧!

真是的……

我打量着昆明枯枝败叶的冬色,两边三层小楼熙熙攘攘,突然有一股暖流涌出来。

笑容不自主的浮现在我脸上。

冬秋之色,有时也恰逢春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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